一、時空中的昆侖
自從我陰錯陽差來到青海,就跟昆侖結下了不解之緣,不過一直沒有親自到昆侖山中(當然后來才知道一直生活在昆侖余脈的懷抱中),直到2008年去職遠游。我辭掉當時在普通人看來是一份不錯的工作,踏上我的大昆侖之旅,從青海出發,向左到西藏,向右到新疆,因為在我看來這是大昆侖的范圍,西藏高原和新疆沙漠在亞歐大陸的中心恰好構成一個大太極的陰陽二極。隨著一路深入昆侖,我為這高天厚土所震驚,一路上我白天游歷晚上寫作。
昆侖山從帕米爾高原開始,在西藏和新疆間綿延到青海,昆侖山的主體就在青海,再從青海分三支一直延伸到中華大地。北面的祁曼塔格山,南面的可可西里山,中間的阿爾戈山。北面的祁曼塔格向東延伸到阿爾金山,再從那里經過祁連山、賀蘭山、陰山、恒山、太行山到燕山,從那里伸入渤海。南面的可可西里向東延伸到巴顏喀拉,再從那里延伸到橫斷山、大涼山、巫山、衡山、武夷山到南嶺,從那里伸入南海。中間的阿爾戈山延伸到東面的布爾汗布達山、阿尼瑪卿山,再向東到岷山、岐山、秦嶺、華山,再到伏牛山、嵩山、泰山、嶗山,再入黃海。
我懷著朝覲的心進入昆侖山,當時看到迎面而來的山,山的雄渾讓人一時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感覺我在靠近昆侖山。我一直盯著昆侖山看,突然感覺漢字的山字就是從這里造的,通常有一個尖頂,兩邊是比尖頂低的尖頂,中間有數條溝谷下來。太陽漸漸升起,在這里顯得特別大,有人驚呼那邊還有未落的月亮,正是日月同輝。
我們在昆侖山間的格爾木河谷前進,格爾木河也叫昆侖河,有兩個源頭,其中一個源頭在昆侖山中的黑湖,就是傳說中的瑤池。我們在納赤臺停車,藏語意思是沼澤中的臺地,這里有聞名天下的昆侖泉。門口是篆書寫的“昆侖圣泉”,進入就看到已經被涼亭圍起來的一眼泉,旁邊的石頭上寫著昆侖圣泉。路上有無極龍鳳宮,廟前寫有巨大的“天人合一”。這是一個小廟,卻非常重要,因為昆侖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
我們在昆侖山中奔馳,高天和厚土在這里才能感覺到。昆侖山口標記碑是漢白玉的,碑高正好是此處海拔的千分之一。山坡上還有一個巨大的玉石碑,居然是璧、琮、圭、璋、琥、璜這祭拜天地四方的“六器”疊加而成,正合這地方的神圣。
夜晚我們住在可可西里,我一直在查閱《山海經》中有關昆侖神話的記載。昆侖在中華文化中一直是龍脈之祖、天帝下都、王母住處。昆侖山是圓形的大山,外圈是炎炎大火,會把人烤焦的,內圈是幽暗的弱水,上面一根羽毛都浮不起來。昆侖山四周都是神仙的宮殿,東面是昆侖宮,北面是閬風巔,西面是懸圃堂,南面是墉城。昆侖山有三層:最下面是樊桐,中間是懸圃和閬風,頂部是增城。樊桐就是大森林。懸圃和閬風都是仙境。增城就是天庭,帝宮周圍有九個玉井用來承接甘露,九個大門中是各種各樣的仙草。增城中有傾宮、旋室、醴泉、瑤池、蟠桃園,里面都是極盡豪華的。
昆侖山在空間和時間中的形態如上,我卻一直在思考昆侖的含義;季羨林先生認為昆侖是印歐語系的吐火羅語klyom,也就是“天”之意,這個詞跟拉丁語的caelum(天空)同源;趙宗福先生認為昆侖是漢藏語系的古羌語,這讓我想起匈奴語對天的稱謂“祁連”,這跟漢語的“乾”發音近似;我相信他們是漢藏語系和印歐語系共有的一個詞,現在有學者在試圖尋找漢藏語系和印歐語系間的對應關系,以期建立人類共同的原型語言。
二、人類的秘密譜系:《出昆侖記》
我一直在探尋人類的源起,從各地文化的種種蛛絲馬跡,我日益感覺到我們人類來自同一個地方。后來讀到美國的基因學家斯賓塞·韋爾斯的《出非洲記》,他是用基因學來研究人類流變的。從基因研究來看,人類最初就是在非洲,人類在大概十二萬年前經歷過一次大災難,只剩下大概一千人,我們現在發現的所謂亞洲的北京人、歐洲的尼安德特人都已經在之前滅絕,亞洲人和歐洲人都不是他們的直系后代,我們真正的祖先都來自非洲。第一批人類棕色人種大概在十萬年前離開非洲,分別向東西方遷徙,廣布在亞歐大陸上,成為最早的土著人,也就是“古羌人族系”。第二批黃白人種則在七萬年前遷出,六萬年前在美索不達米亞形成歐亞人群,五萬年前才分化為白種人和黃種人,黃種人向東,白種人向西,也就是“雅利安族系”。所以人類從非洲遷移到兩河流域,再把那里作為一個中轉站向亞歐大陸傳播,大昆侖區域成為人類最近的一個遷移中轉站,就像山西的洪洞大槐樹一樣,古羌人族系的中心極有可能是在西藏的羌人部落,雅利安人的中心極有可能是新疆的吐火羅人。
棕色人種生活的時期大約相當于石器文明時期,歐亞人種則是青銅文明時期。我們人類的文明其實始終是二種民族元素在相互作用,北方的游牧民族源源不斷跟文明區的人種對抗或者融合。棕色人種我們可以叫做“古羌人族系”或“漢藏族系”,歐亞人種我們可以叫做“雅利安族系”或“印歐族系”。我們在文明史中尋找那個被層層歷史迷霧所覆蓋的人類種族的秘密,這可以當成是一種從文化中“全息”而來的象征譜系,同時也可看做人類文明真實的演化,為此我梳理出《出昆侖記》,從人類族系在歷史中的具體演化中去描述人類是怎樣從大昆侖走向世界的,由于篇幅原因,我就不作詳細介紹。
大昆侖就是人類在遇到大災難后遷徙的一個中轉站,可能最初就是古羌人族系或者雅利安族系的人對于自己故鄉的神山的稱呼,最后融合天時地利人和,在亞歐的陸地中心找到那個心中的圣山:昆侖。這可以說是《出昆侖記》,大昆侖在世界范圍的意義所在。
三、昆侖:世界的圣山
昆侖在漢藏語系的匈奴語和印歐語系的吐火羅語中大概都是天山之意,昆侖山作為中華的圣山是不爭的事實,那里是天帝首都、王母住處、龍脈之祖,同時昆侖大概曾經也是世界的圣山。天梯神話:在《山海經》中記載,昆侖山是通天的天梯,由于神靈怕人類不死,這才砍斷天梯,只留下銅柱和建木可以登天;這跟《圣經》中通天塔的傳說很相像,人們要建立通天的巴別塔,上帝知道后怕人類登天,就變亂了人們的語言,人們因為無法交流而停止建塔,就是分散到各地的民族。伊甸園神話:在《圣經》中記載的人類最初樂園伊甸園,有基訓河、比遜河、希底結、伯拉河四大河流出;在《山海經》中的昆侖同樣是人類的樂園,有河水、赤水、洋水、黑水四大河流出。大洪水神話:在《圣經》中記載有諾亞方舟的故事,上帝發大水,世界一片汪洋,只是讓善人諾亞建造方舟,帶著家人逃過劫難;《太平御覽》中有類似的記載,世界發大水的時候,只有昆侖懸浮起來,飛仙帶著天王和善民到昆侖躲過一劫;在大昆侖山系作為世界的第三極,大概正是世界各地大洪水神話中救了人類的方舟,人類在躲過大洪水后,從這里再次遷移向世界各地,大昆侖成為世界移民的中轉地。這樣的對比在東西方文化的對比中可謂比比皆是。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昆侖山作為中華龍脈之祖,像血管一樣布滿國境。昆侖山從西面的帕米爾高原起源,西段和中段在西藏和新疆間綿延,到青海境內分為三支一直延伸到中華大地。在上古時期,昆侖似乎并不是一座確定的神山,是周圍漢藏語系民族和印歐語系民族對圣山的一個共同稱謂,在今天的西藏、新疆的許多山脈都被稱為昆侖,從亞歐大陸山脈的走向上看其實更大的昆侖是帕米爾。亞歐大陸的山脈有個奇異的地方,似乎所有的大山在帕米爾都有一個奇異的結點,不只昆侖源自這里,天山、喜馬拉雅、興都庫什都從那里綿延向四方,在高空看,仿佛這些山都從那里出發,又似乎這些山都在那里相會,帕米爾在波斯語中也是世界屋脊的意思,所以帕米爾被人們認為是山脈之祖,這樣看來大昆侖應當是世界的圣山。
人類原本源自同一個地方,現在正在融為一體,我們可以憧憬全人類的“理想國”或“大同”時代,從大的歷史上看今天的世界各國不過是希臘的“城邦時代”或者中國的“戰國時代”的翻版,人類重新融為一體的時代就在我們眼前。昆侖正是世界各文明融合的一個結點,人類在故鄉的神山。前不久,我有幸在玉珠峰前參與了昆侖祭拜大典,當我們開始祭拜時雨就落下來了,人們驚呼此舉感動天地,我希望在我書中梳理的人類譜系應該超出文學的范疇,我希望有同樣志向的人合力傳播昆侖文化,讓昆侖作為人類共同的圣山而重現。
曹誰簡介
曹誰,詩人、小說家、劇作家、翻譯家,北京師范大學文學碩士,中國民主同盟盟員。著有詩集《亞歐大陸地史詩》《通天塔之歌》《帝國之花》等十部,長篇小說《巴別塔尖》《昆侖秘史》(三部曲)《雪豹王子》等十部,文集《可可西里動物王國》等三部,翻譯《透明的時間》等三部,電影劇本《功夫小鬼》、電視劇本《孔雀王》和舞臺劇本《雪豹王子》等百余部集。